尊敬的國會議員、平(Taira)大臣、安野(Anno)委員、Team Mirai 的成員,以及所有媒體朋友,大家早安,感謝各位給我這個機會。

如各位所知,我們生活在一個高 PPM 的時代。我指的不是碳濃度的百萬分之一(parts per million),而是「每分鐘的極化程度」(polarization per minute),每當我們打開社群媒體,就會受那些旨在讓我們保持憤怒的內容影響。

十年前,網路上發生了深刻的變化。平臺從顯示朋友發布的內容,轉變為「為你推薦」的資訊流,這種轉變在人與人之間植入了「寄生型 AI」(parasitic AI)。這些 AI 透過最大化分歧來最大化注意力,發現了一種「以激怒換取互動」的商業模式,漸漸地,我們全球共享的現實感開始崩解。

然而,如果我們不使用 AI 來傳播極化的立場,而是將它作為一種工具,來進行大規模傾聽,幫助我們找到共同點呢?

在臺灣,我們正面迎擊了這個挑戰。我們協助設計了 Polis 等工具,來創造數位空間,刻意與社群媒體的極化角落區隔開來:那裡沒有回覆按鈕,所以不可能進行惡意挑釁(trolling);也沒有轉發按鈕,所以憤怒無法被放大。人們只會看到來自其他公民的一個想法,他們可以同意、不同意或跳過,然後就會看到下一個陳述。僅此而已。

這個演算法還有更重要的作用:它激勵讓所有群體向上提升、連結更多共識的橋接性陳述。透過這種方式,演算法為跨越左右兩翼群體的「上翼」(up-wing)創造了動力,甚至是共同創造喜悅。

接著,我們有一個即時視覺化介面,顯示每個人的虛擬化身聚集在一起。人們可以實際看到一張意見的「集體自拍」,讓每個人的視角都被看到——在同一個畫面中,展示彼此立場分歧之處,以及意見共同之處。透過大規模傾聽,我們不僅「找到」了共同點、我們更「創造」了共同點,發現了人們以前不知道存在的、令人驚訝的共識領域。

所以今天,我將花大約 15 分鐘展示幾個實際運作的例子,分享我們過去十年學到的經驗,最後,為在座想要開始行動的領導者們提供一些實用的想法。

十年前,我們對 Polis 的第一次重大測試,是當共享乘車服務與我們的計程車產業發生衝突時。一方支持 Uber 帶來的創新和選擇,而另一方則奮力保護計程車司機的生計,在社群媒體上,這場辯論演變成了一場零和賽局。但在 Polis 上,動態卻完全不同:人們提出了具體的想法,其他人表示同意或不同意,但沒有嘲諷,也沒有一擁而上。

在三週內,我們浮現了九個獲得廣泛支持的橋接共識點。例如,其中一個是:允許在尖峰時段實施浮動加成計費,但防止在離峰時段削價競爭低於跳表費率。創新與公平,兩者兼得,這成為後續法規更新的基礎,衝突並沒有消失——它被轉化了。就像地熱發電,我們將衝突的熱度,轉化成讓每個人都稍微滿意一些,且沒有人深感不滿的動力。

這就是 vTaiwan 的精神,一個將大規模開放傾聽與結構化審議相結合的過程。雖然 vTaiwan 始於公民社會,但政府很快將其制度化,納入「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臺」——並精心將其命名為 Join.gov.tw,以表明其功能。在 Join 平臺上,任何獲得 5,000 人連署的提案,相關部會就必須回應。簡而言之:讓人人更容易形塑對他們真正重要的政府政策。

舉例來說,2017 年,兩個對立的連署案各自獲得了 8,000 名支持者。一個說,讓我們將臺灣的時區移至 GMT+9,與日本一致。另一個說,讓我們維持在 GMT+8。我們討論的不是妥協,因為妥協方案會是 GMT+8.5——將時鐘撥快 30 分鐘,這不僅成本高昂,而且沒有人會滿意。

所以我們所做的是尋找那不尋常的共同點。我們傾聽了雙方的意見,發現了真正的動機,其實是表達臺灣獨特的認同。一旦這一點被闡明,參與者就腦力激盪出更好、更便宜的方式來實現這一目標,例如:為全球開源貢獻者設立臺灣就業金卡,或舉辦像「總統盃黑客松」這樣備受矚目的創新活動。於是,時區的辯論消解了,不是因為衝突消失了,而是因為潛在的共同點找到了更明智的出口。

另一個例子出現在去年,當時我們在社群平台上看到大量深偽(deepfake)投資詐騙。這些詐騙利用像輝達(NVIDIA)執行長黃仁勳(Jensen Huang)等名人的肖像,充斥在我們的資訊流中。但如果個別詢問民眾,他們會告訴你他們不想要審查制度,也不想限制我們擁有的言論自由——臺灣和日本一樣,在網路自由方面是全亞洲最自由的。

因此,我們嘗試了一種不同的方法。我們沒有讓少數人決定選項,而是邀請所有人來協助設定一項稱為「審議式民調」(deliberative poll)的投票選項。我們向全臺灣的 20 萬個隨機號碼發送了簡訊,數千人自願參加線上審議。我們使用與嚴謹民調相同的方式——分層隨機抽樣(stratified random sampling)——選出了大約 400 名反映臺灣人口結構的人,就像我們國家的縮影。

他們在 AI 輔助的 10 人線上小組中討論,以促進平等的發言時間並確保討論不離題。然後,我們對這 40 多個小組的想法進行了跨組交流。只有那些彼此產生共鳴的橋接想法才能進入全體會議。例如,一個小組說:「所有廣告都應被視為潛在詐騙,除非廣告商使用可驗證的憑證對其進行簽署。」另一個小組說:「如果平臺的系統提供了一個未經簽署的詐騙廣告,導致某人損失了數百萬,平臺必須承擔全部損失。」還有一個小組說:「對於拒絕遵守的境外平臺,我們不應直接審查它們,但我們可以減慢它們的內容傳遞速度——例如它們的影片播放速度。言論自由得以保留,但傳播範圍(freedom of reach)則受到調節。」

然後我們進行了投票,超過 85% 的 400 多名代表性樣本同意了核心的立法方案。AI 幫助我們找到了這個不尋常的共同點,並向立法委員證明沒有任何群體對此深感不滿。立法委員們迅速採取行動,該法案在短短幾個月內就通過了。結果是,今年,深偽詐騙廣告已從臺灣的主流社群平台中消失。如此,我們使用 AI 來促進民主進程,這反過來又為 AI 本身設定了界線。

這種方法並非臺灣獨有。在肯塔基州的鮑靈格林市(Bowling Green),我們看到整個城市使用 Polis,透過提升來自不同社區和政治背景的居民都認可的陳述,來為其十年計畫提供資訊。

在加州,我們與州政府合作建立了「Engaged California」平臺,使用這種「橋接優先」的方法進行全州範圍的諮詢,以跨越在土地利用、野火預防等爭議性問題上的「迎臂/鄰避(YIMBY/NIMBY, Yes/Not In My Backyard)」僵局。

我們學到了兩個反覆出現的實用經驗:

首先,首長和立法者非常渴望創新。誰不想要一個有效且讓每個人都更滿意的市民大會呢?但市府工作人員有時分身乏術且規避風險,因此前進的道路,就是選擇一個既能節省時間又不增加風險,或者能降低風險又不浪費時間的議題。也就是說,在兩個面向上都進行改進,而不是進行權衡取捨。我們與現有的廠商、大學合作,他們已經在為政府或立法機構進行民意調查和焦點團體訪談。我們只是告訴他們,利用這些生成式工具,你可以得到更好的「集體自拍」,但你最終產出的執行摘要、格式,與民調或焦點團體訪談完全相同。

第二個經驗是關於代表性。當然,你可以從讓所有感興趣的人自行選擇加入開始。這很有價值,但也可能使結果產生偏差。因此,我們設計了一個雙鑽石模型(double-diamond model)。第一個鑽石的前端,議程設定是開放參與。但是當要匯集共識時,會使用具分層取樣代表性的「微型公眾」(mini-public)。因此,在第一階段,你可以使用像簡訊驗證這樣輕量的方式進行,但在第二階段,你需要一個非常嚴謹的方法來確保統計上的代表性。

最後,我想談談在這種背景下 AI 的使用。在矽谷,關於 AI 的辯論有時會被簡化為兩個立場:加速或停止。但真正的問題不是要踩油門還是煞車;真正的問題是誰握著方向盤?

我們所描述的方法,不是要取代像各位國會議員這樣民選的領導者。相反地,它是要為各位提供更清晰的路線圖——關於政體以及你們社會真正價值觀的高解析度集體自拍。公民最擅長發現新興議題和定義共同價值,但雙鑽石模型的第二個鑽石——制定詳細政策和交付成果——仍然屬於各位領導者。

關於 AI 未來的最後一點說明:我不建議追求一個全知全能、解決一切的超級模型。在東亞,我們有不同的方向,好比在日本就有「地神」(Kami)的概念,也就是守護某個地方及其內部關係的神靈。

因此,這並非賦予單一個體超能力的全能模型,而是要為促進在地關懷服務。它不太像私人教師,而更像團隊教練,這就是我們應該設計 AI 的方式:作為人們的合作者,提供意見摘要、主題建模——強化我們的公民肌力,而不是因為我們將判斷力外包給它們而讓其萎縮。

當我在 2016 年擔任臺灣數位政務委員時,我的中文職稱「數位」,既意味著 digital,也意味著 plural(不只一位)。我想在這裡與各位分享我的工作描述。它是這樣的:

看見「萬物聯網」,我們將智慧聯網
看見「虛擬實境」,我們將實境共享
看見「機器學習」,我們將協力學習
看見「用戶體驗」,我們將體驗人際
聽說「奇點即將接近」——多元宇宙,已經來臨。

謝謝大家。祝生生不息,繁榮昌盛。